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文 # 李探花

给我一朵腊梅香

那母亲一样的腊梅香

​日本帝国对原住民的屠戮，罗大佑的《原乡Ⅱ》作过详尽描述。与之同时，臭名昭著的“同化政策”和“皇民化运动”，要从思想上，令亡国奴经历更深沉的死亡。作为文化镇压的一部分，日语得到推广，音乐课也只能教习东瀛曲目。随着“皇民化运动”的深入，中文歌曲被全面禁止，只有东瀛歌曲，或由其改动而来的作品方得发行。这对仍奉母国为正朔的台湾人，是灾难性的。45以降，宝岛光复，国民政府亟须肃清殖民遗迹，推行中华文化，但政治、经济、军事，外交等囧局，使其无暇他顾，只一纸日语歌谣的禁令，显然无法修复和重置数十年的传统断裂，文化的主流意识形态和底层接受层面，依旧烙着醒目的殖民印记。由日本演歌衍生而来的哀歌怨曲，充斥着台湾乐坛，多有将日本歌填上中文词，再发行传唱者；所谓扶桑曲中文词的混血台湾歌，尉为一时之风气。所以，军国主义的魂魄已散，但殖民文化却通过音乐的媒介实现了借尸还魂，日式风格的舞与曲，仍在占据并统治着人们的视与听。民歌运动鼎盛时期的民歌手们至70年代，社会生活稳定，文化思潮踊跃，士人和歌手，已不满足于中日风混搭的“台湾歌谣”。于是，1975年6月6日，一位名叫杨弦的台大硕士毕业生，策划了一场“现代民谣演唱会”；谱唱了源自余光中诗集《白玉苦瓜》的九首歌曲，分别是:《乡愁四韵》《乡愁》《民歌》《民歌手》《江湖上》《回旋曲》《小小天问》《摇摇民谣》《白霏霏》。当是时，暮色四合，天降细雨，台北中山堂座无虚席，随着黯淡的灯光罩向舞台，华语乐史开始了走向春天的另一段旅程。在持续的吟唱中，关闭的牢笼打开了，囚徒被释放，孤悬海外的别恨离愁得到了唤醒；经过叠句、反复、转调等技法处理，琅琅上口的诗化为声声入耳的歌，其词，上溯《诗经》，其曲，直抵江湖。以《乡愁四韵》为例，四节词的字数、顿数、行数、押韵完全相同，歌唱则重章叠句、回旋往复，既有均衡对称之美，又有一唱三叹之感，深化了形式与内容的统一；编织于其中的四个意象，“长江水”、“海棠红”、“雪花白”、“腊梅香”，均为朴素的抒情方式，是中国诗歌常用的意象组合，它的圆融性和层递性，便于在闭合的声场里，进行充沛的情感表达，最小的肺活量，也能倾诉那种如泣如诉的哀伤；“长江水”是乡愁滋味的肇端，“海棠红”是乡愁滋味的灼痛，“雪花白”的期盼寓示着等待和转折，“腊梅香”则通过怀恋母亲令乡愁的滋味得到了舒解和升华；在一波深似一波、一浪高过一浪的反复讴歌中，一切比喻、联想和象征，完成了跨越和转换，歌者的情感托付给了传统的物象载体，投放于共同的民族文化背景中，得到了惊涛骇浪般的民族回应。其余几首，如《民歌》《江湖上》《小小天问》等，皆可类比。

这场演唱会，从种姓的角度安顿并抚慰了流浪无依的群落，结束了几代人灵魂摆渡的漫漫过程，久别重逢的诗与歌，就这样，在宏大的历史背景和深重的民族灾难中实现了完美的碰撞与融和。当呼吸自由、心眼明亮，人们会自动向美靠拢。所以，尽管其技法仍为业内人士所诟病，关于“民歌为何”的论战还在硝烟弥漫，听众却已竖起耳朵，聆听这种新鲜的声音，一个崭新的时代，已经开始了。

2021年春 正阳无是